何處不是雲

*德古拉伯爵邦X天堂福音良。精修版。

*邦良双箭头，信单箭头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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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简单介绍下世界观。人物就懒得介绍了，这文仔细看比较好。

圣堂教会：分为圣殿、天主教堂与教廷。圣殿负责守卫城邦动力源“光明座”及领空领海安全，设有元老座及四神使；天主教堂负责立法及传教；教廷负责守护城邦及领土安全。

血族：圣战失败后被封印于龙域多年的一族，吸血为生，根据地为茔外古堡。

国境：创建城邦，担任守护者的中立组织，致力于城邦势力平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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◎

一.圣殿之乱

城邦，教廷。

琉璃光华旖旎，巨大奢华的宫灯在长阶之旁垂吊，将其上的鎏金华座照耀得更显气派。座上的男人将随意翘起的腿放下，随即站起身来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前来报信的侍卫。

“特使，圣殿有异，正是源于四神使之‘圣殿之光’，可否要派人前往一观？”

“又是他在作乱。”男人持枪立于阶上，暗金的高马尾使他出挑三分，英姿飒爽，见者为之惊叹。他狭长的眼眸细细打量着来报之人，神色微变，皱眉道，“你且退下，我带人前去看看。”

约一刻钟前，他尚是圣殿座下四神使之“圣殿之光”，然而，当那属于他的血族之血滴入那柄封印着龙域结界的诅咒银刃时，他知道他潜伏百年来所等待的这一刻终于来到了。那是他所背负的世仇，被国境和圣堂教会联手封印于龙域的他的族人的世仇……想到这里，刘邦不禁冷笑，于此同时，他耀眼的金色短发以肉眼可辨的速生长——那是他曾经的高贵标识，本服帖地垂着，此时却张扬散乱，露出其下那对不属于人类的尖耳。他看向那个递给他银刃的男人，只是一笑，毫不在意新生出的一对獠牙。

站在他对面的白发男子显然吃了一惊，他扶了扶单边的金丝圆框眼镜，几乎是反射性地举起了手中的圣经。刘邦只是笑了笑，左手攥着披风，略一发力，那一条血红披风便将白发男子裹在其中，瞬间将他罩在怀里。但他的眼前已是一片漆黑，以至于他只能听到远处地底细微的悲咽呜声，顷刻间只闻得土石爆裂，万千恶鬼般的冲锋嘶吼之声掠过耳畔，这一切如梦般的变故便发生在毫秒之间。

圣殿之光刘邦叛出圣堂教会，率血族众军奇袭圣殿，血洗圣殿中殿，时为圣纪91年。

这便是韩信率领教廷精兵赶至圣殿时所见的景象。

圣殿不防，此时血族已从容退至茔外古堡，而损失最惨重的中殿已是断壁残垣，殿柱倒坍，守卫横死，长老会之中的老夫子已被狰狞血族咬断喉管，无力躺倒在喷泉池边，而就连其中的雕像，业已不能幸免，毁去大半。

韩信抬头，他看到跌坐在大殿正中央的男人，赭红高帽上的金色十字架依旧耀眼，也许有血迹染上了他的红袍，也许没有。只是这一幕，让他的心中豁开一道裂纹。

“张良……”他轻唤出声，试图叫醒这个陷入梦魇的人。一闻此声，张良如梦初醒般看向韩信，眼中是千顷死水，只喃喃道，“谨告教廷，此番不察，皆良一人疏漏耳，还望不吝赐罪，亦难平良愧，愧于圣殿诸位，愧于圣堂教会所托……”

“你不必再言，此事非你之过。”韩信打断他的话。他无法想象，张良看和听到了什么，也许是诸神黄昏般的景象，他不愿去想。这样残酷至极的场面，他只在百年前的圣战中见到过。

记得那次夜里，黄沙尽染，尽是一片修罗埋骨。兵戈尽折，甲兵破裂，诸多血族如日光下的恶鬼，直到夜幕将阑，国境援兵骤至，苍穹之光项羽联合圣殿蜃楼王庄周、教廷绯红之刃露娜，和天主教堂天祈者萧何，共同以自身精血布阵，将血族封印于圣殿地下的龙域之中。

龙域领主铠奉国境之命，将龙域封印，只为让血族再不见天日。而打开龙域封印的钥匙，便是天主教堂所保管的一柄银刃。

观今局势，想必圣殿之光便是挣出龙域缝隙的人之中的一个，在圣殿任职的目的便是取回银刃。于是他遇见天堂福音张良，便不惜一切同他结交。

韩信闭上了眼，着人送张良回天主教堂。即便他多次申明，这一切并非张良之过，对方仍是浑浑噩噩。自从进入天主教堂以来，他歌颂神德，教化信徒，难道神当真不予怜悯，睁眼看一看这片饱受战祸的热土！

战争将起。

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城邦，想必是血族为造势而放出的风声，韩信忙于善后圣殿、安葬元老，本就抽不开身，如今圣殿遭袭，兵力有损，只得将安稳民心之事交予天主教堂。

严格来说，圣堂教会下设教廷、圣殿、天主教堂三处组织，其中教廷是负责战争与平息城中动乱的机构，而圣殿是靠元老会及四神使守护城邦之源“光明座”，确保在战后不过区区百年历史的城邦不受外邦袭击而正常运转，以及保护领空领海安全。剩下天主教堂坐拥城邦万计教众，是城邦法律的制订组织。若问国境，他们是本土几千年来的守护者，致力于维护这片土地的平衡，似是旁观者，又如参与者，顺应历史，抱有中立态度。

他们看着这片不毛之地经受无数战乱，终于建成了初具雏形的城邦，但也忍心令其瓦解，于是如今教廷、天主教堂、圣殿、血族四方鼎立，端看国境伸出的手是向着谁。

听闻自那日后，天堂福音闭门不出，对教堂诸事一概不理，如今大小事务，全由天祈者萧何代劳，一时间，圣堂教会阵脚大乱。奈何近几年，教廷与教堂一直不睦，原因便是不甚崇武的教堂的法律草案限制了教廷出兵的权力，并试图干预教廷对城邦军队的管理。这一举动触怒了教廷上层，而圣殿试图从中调解无果，便不了了之。双方僵持不下时，却又生出这样的变故，着实令人头痛。

“特使，圣殿首席元老蜃楼王在侧厅等您。”听闻此言，韩信心中阴霾骤散。庄周此举，便是有求于教廷，若圣殿能给天主教堂施压，还上教廷的人情，从此城邦便得安宁了。

盘算间，脚步未停，便不觉走至中廷侧厅。蜃楼王正靠在椅背上，上身一条镶金滚边暗灰短袍格外显眼。听到韩信脚步声，他那双迷蒙的双眼倏然睁大，因笑道：“是韩特使。今日子休特来，只为一事，望特使答允，以保一方平安，则子休不胜感激。”

韩信听他说得客气，心下明了三分，却也不敢一口承下，故只应道：“一切好说，蜃楼王且述来。”

当下庄周便道：“只是一事，望教廷派兵暂补空缺，守护光明座。”

韩信一怔，似乎未料到他会如是说，疑道：“此话何来？”

庄周神色忽闪，凝了脸色，最终只是叹道：“这本是圣殿之机密，不便告之，现今东窗事发，知特使秉性，详说无妨。万望莫泄与他人。”韩信点头应允，庄周便接道：“实不相瞒，圣纪前7年时圣殿便建立了，彼时此地尚是一片荒凉，而圣殿立志开发这片荒土……但城邦地下，有一不明能量源，自掘出后，万物复苏，有它在，便可年年风调雨顺，亦不受恶劣气候影响。于是，光明座——即此能量源，便成为圣殿历代守护之物。由于其力量过大，不易压制，为使其为圣殿所用，便于元老会三百众中，挑选十二座以制约光明座。如今十二座之老夫子横死，当初血族亦是为夺光明座，破除其世代畏惧日光的诅咒，因而，守护光明座显得尤为重要……于是，在圣殿失去一殿兵力的此时，恳请韩特使能借出兵力，以及……暂时替补老夫子的空缺。”

“原来这便是十二座之源由。”韩信略加思索，又道，“既是圣殿所托，信自是不敢辜负。我即刻点兵随您归去，只是不知应当如何代守。”

“说来却也简单。”庄周敛了神色，命侍者取来一瓶圣露，道：“这便是光明座前圣泉之水，饮下后自身便同光明座联系起来了。”

韩信心下不曾多虑，只心系光明座安危，便接过一饮而尽，只觉锁骨处一阵疼痛，低头便见一枚代表光明座的暗金单翼标记印在此处，复又渐渐消失，自知契约已成，至此他便同光明座缔约，支持光明座的同时也会得到一种特殊能力，譬如圣殿之光的“传送”能力，只是尚需时间发现罢了。韩信掷了瓶子，方道：“关于圣殿之光此次为祸，圣殿可有打算？”

“积怨百年，惟有一战。”庄周道。

“只是天堂福音……”

庄周接道：“我知晓，这些事情，我会去教堂寻找炼金王商议，教廷之责不在此，故不必忧心。只是国境尚未表明立场，个中变故，我等皆不得而知。”

韩信深以为然，送别庄周后，当下立派后廷守军之首狮心王亚瑟领兵前往圣殿，思及张良，仍是不放心，遂嘱了副使露娜，托她代管教廷，便向天主教堂去了。

走至后堂，韩信从后面觑见张良住处，却是门窗紧闭，并不见人。往日他不曾关门，有客便进，此次想必烦心得很。韩信自知不当自讨没趣，就留了一张便条于门缝中，在门前静立一会儿，打道回府。

走到前堂时，正巧遇上萧何，萧何知道韩信必定是碰了一鼻子灰，只朝他一笑便走去了。

远处地平线下，似有一场新的风暴在酝酿。

「我愿生而彷徨

我愿生而动荡

我愿生而你便是我的王

我对你臣服或仰望

亲吻你靴上的金色徽章」

◎

二.铩羽而归

“积怨百年，惟有一战！”

蜃楼王此言一出，即昭告城中诸民，圣堂教会正式向血族宣战，此战间不容发，血族之动向毕竟无人能猜到。

“是天堂福音！”

“天堂福音何故来此？”

“不是传言天堂福音闭门不出了吗？”

“勿再多言。”露娜瞥了前廷众卫士一眼，示意他们不要多嘴，便躬身同张良道，“天堂福音请入正厅，特使正在候您。”

张良点了点头，走过廷前长阶，远远只望见韩信负手而立，听到他的脚步声，便转过身来，道：“我真当你已两耳不闻窗外事了。想必你已看过我留下的便条了吧？”

“你们……要战血族？”

“自然。”韩信见他近日脸色苍白，毫无血色，似是病状，邀他上座一谈。张良摆手婉拒，那一双蓝宝石一般的眼瞳望着韩信，只平静道，“若有一日狼烟四起，再燃烽燧，昔日种种，良不求苟活自身，只希望念在旧情，韩特使能放过刘季一命……恕良唐突，仍是恳求特使留情于他。”

韩信不言，他没有办法回答张良。

“倘得特使周全，良必一力担保其不再为恶。特使或难信服罪徒一面之词，良则请以命……”

“张良！”韩信怒喝一声，打断了张良之言。他想不通张良为何要百般袒护刘邦这样一个圣堂教会的叛徒，甚至不惜做到如此地步。这般私心的偏袒，本不是他一贯的冷睿作风。他不能懂，亦无法懂。

“教廷之责任，在于保护城邦，张良，你的请求，这次并无法顾全大局。你一向不是如此之人，也许是你不曾得到应有的休息。”韩信一改往日雷厉作风，轻声安抚道，“除非你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——即便你有——只要他的身份与目的一日不变，教廷的枪尖便不会转向。”

韩信将项上的金色十字架摘下，为张良系上，又道，“联系以往种种，包括法案在内，重言自信能够将金十字托付给你，确保你在教廷拥有足够的权力。同属圣堂教会，你必然知晓此事之严重性。何人没有几分苦衷呢，重言不过也只是城邦的一支枪罢了。”

张良的目光缓缓投向韩信。

最终，他不发一言，到底接下了那条项链，静默地离去了。

于是次日，整个城邦皆知天堂福音被教廷特使所拒，至于什么拒之门外，厉声训斥，遣回教堂种种版本，更是应有尽有。这些风言风语同样地传到了远在茔外古堡的刘邦的耳中，他已是气极，砸破杯盏，竟领兵朝教廷而来了。

教堂无论如何也想不到，与血族的首次交锋，会是以此种原由。

变故陡生，前廷守卫俱是精锐，奈何却也抵不住血族族众百年来的怒火，与其缠斗。前廷正厅中，已是一片狼藉，墙上的浮雕与壁画血迹斑斑，更令血族于血腥之味中疯狂起来。刘邦手中持了一个高脚红酒杯，颇为得意地远远站在一旁观战。他很乐于见到这般景象，只是没有光明座的庇佑，他们必须赶在天亮之前结束这场战役。

于是刘邦意图悄悄去寻韩信，岂料韩信亦领了中廷兵马，朝前廷来了。后廷守卫大多已调至圣殿，韩信不得不匀出部分兵力守卫后廷。刘邦一见韩信，便横眉怒道：“韩重言，你岂敢这般对待他。”

韩信自知刘邦口中的“他”是谁，便不再多言，当下长枪起手，深入敌阵，直朝刘邦而去。刘邦举剑相抵，不防韩信另一掌袭来，正中胸口，被击得连连后退数步，只觉喉中腥甜，强忍不发，又是长剑上击。韩信向后侧闪身仰躲，堪堪避过这一剑，后甩长枪，飞身与其拉远距离，枪尖回旋疾扫，使刘邦不得不忽退几步，便使得二人愈远。

“你本不该来。不需要给双方增加无谓的伤亡。”韩信说着，心里确实没底。他猜测刘邦并不知晓后廷兵力调至圣殿的事，但现今看来，刘邦也许猜中了，也许没猜中，又或许圣堂教会之中有他的眼线，这倒也不足为奇，毕竟当年脱出龙域的可不止他一人。这一切，他皆不得而知。刘邦若一心攻破教廷，若以两廷的兵力，必不能与之抗衡。

“少得意，你以为我不知你教廷的现状？想我退兵可以，只是要谈条件。”刘邦抱臂而笑，邪魅笑容中有三分算计，韩信可以看到他眼底深深的狡意，无奈道：“你说来听听。”

“首先，我要城邦郊外的那片庄园，并将其方圆三十里封锁，作为我族的生活暂居之处。”

“确是不难。”韩信心说刘邦还好只是要地，未牵扯圣殿光明座，否则又要生出一桩灾祸了。

刘邦似乎没打算让他好过，顿了顿，又道，“第二点也是最后一点，我要天堂福音。”话音甫落，韩信脸色已变，透着几分犹豫与为难，踌躇道：“这，信恐不能允诺，天堂福音乃天主教堂之人，教廷自是无权干涉与决定。”

“那便由你们出面向教堂讨人了。”

“痴心妄想！”一道略带磁性且难容置疑的男声响起，一名金发男子疾步走来，冷对刘邦——来人正是炼金王扁鹊。刘邦笑容一僵，只听炼金王道：“无论何时，天堂福音永远是天主教堂之魂，若你想夺走天堂福音，便是同教堂全员作对！不论如何，你都不要再做梦了。”

“若我说……我只是喜欢他呢。”刘邦不恼，只是笑得玩味，“我不是在开玩笑，你们愿意让他同我在一起吗？”

“我仍是那句话：痴心妄想！”炼金王冷哼一声，睨着刘邦，依旧漠然道，“此事绝无商量之余地，除非张良自革此职，否则，天主教堂绝不放人。休要再惦记他，你既已叛出圣殿，利用他夺得银刃，再开龙域，你便是从未为他所思量，如今此言，冠冕堂皇耳。”

刘邦难以辩驳，此刻气上心头，赌气道：“不消你多言，难道你们能够代表他不成？我自会去问。”

“我想教廷会着手将城郊居民内迁，允诺的土地自会给你，只是尚需时日。刘邦，你之所求，当真不会为众人诟病？”扁鹊撂下这句话，便做了一个“请”的手势，意味明显。

事实上，血族之仇，不在圣堂教会，而在于国境。龙域领主铠是他们不惜一切都要消灭铲除的对象，近百年来他在龙域中召出的龙火、天雷，无一天不在折磨被封印在龙域中的血族众人。他们感激刘邦，故推其由伯爵为王，但这百年来更多的是对铠的仇恨。奈何如今国境立场不明，血族不敢贸然得罪，便联合了东南兽族。

血族之中一名叫做李白的千年之狐便是兽族之人，被血族同化后便为血族效力，被封印于龙域后，他熬过百年，得以解脱后的第一件事，便是赴城邦东南拉拢兽族，因得以壮大血族势力。

刘邦思及众人之努力，不再看扁鹊，回首示意撤兵，这样一来，教廷之兵力更加薄弱，一时半会无法同血族抗衡，复仇之时指日可待。刘邦目前虽无针对光明座的想法，但血族若要长久生存，必要夺取光明座，破除诅咒。不过这俱是以后之事了。

一定要去找张良。刘邦想。

-

在和煦的日光的照耀下，教坛中的池水微微泛着香槟色的浅金，白发红袍的男子站在阶上，手捧一本圣经，同阶下排排站立的诸多善男信女一同祷告。日光洒在他白皙的侧脸上，落在他翕动的眼睫上，定格在一帧帧沉醉当中。

刘邦悄悄地从后堂走上来，凝视着张良的侧脸，即便逆着光，他难以看清对方此刻的神情，他只是向着张良走来，希冀着这段距离能够不断拉长。

他想起那年他加入四神使那日，光明座给他的预言。

“Everything is the same,but you are not here,and I still am.

此间百凡如故，我仍留而君已去耳。

In separation the one who goes away suffers less than the one who stays behind.

行行生别离，去者不如留者神伤之甚。”

也许他们的未来真是如此。刘邦看着他生命中令他最喜亦是最悲之人，高高立于教堂之巅的那个男人。

刘邦一步一步，愈发觉得身上黑铠沉重，若再给他一次机会，他或许会甘愿将那圣殿白铠穿上一世。但一切皆无法改写重来，已走到这般田地，刘邦亦是怅然若失。他无声地走近张良，站至他身后。他不知张良是否发觉，但张良仍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张红木高台前，捧着那本圣经。

“子房，你愿意同我回去吗？”他轻声道。这句话打破了中堂的寂静，所有人都抬起头望着他，指着他身后张开的巨大双翼——像是蝙蝠的翅膀。

张良并未看他一眼，只是淡淡说道：“你对教廷出手了。”是肯定句，并非疑问句。他放下手中的书，示意侍卫遣散众人，不待刘邦回答，又道：“答案是非，皆是你一手造成，又何必再问良。”

“你在韩信面前所言，我一概俱知，而今冲冠一怒征伐教廷，更是为你。张良，早在圣殿时我便……你应当知晓，你自然知晓。”

“承蒙厚爱，良何德何能。”

“尔德尔能，便是善，便是怀柔。想我始入圣殿时，乖张孤僻，几次冒犯你……”刘邦似乎丧失了言语能力，只笑道，“我从不是什么好人，但这样久的年岁，自我随血族迁徙至此，这样的性格，从不曾得知己，唯你……”

张良的神情不曾有半分动容，他转过身来，只是睫毛微微颤动，道，“或许你只是错将友情误认为是别样的情愫。你这样敌对韩特使，只是因为你未尝了解他。”

听得韩特使三字，刘邦不由冷笑，单手握住张良的下巴，扳着他的脸迫使他看向自己，讥讽道：“自然没你了解，教廷之人何其多，你为何偏偏同他……？为何是他？”

“你若再不放开天堂福音，教堂会向教廷申请保护。”从前堂处走来一个少年，依稀是孩童模样，而那金灿灿的卷发格外夺目。刘邦认得此人，应当是天使之翼孙膑。“到时他们会派异域舞娘来喔，或者让绯红之刃来……总之都是棘手的可怕女人呢，你也知道吧。”

“你以为我会怕吗？”

“难道不会？”孙膑只是笑笑，向他投去略带讽意的目光。刘邦放开了手，修长十指交叉在一起，置于腹前，张良知晓这是危险的信号，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试图逃离他身边。然而他背后那对刹那间伸展开的双翼已如疾电般迅速袭来，笼住了他便朝内收缩，于是他整个人都被这对翅膀绑在刘邦身边，动弹不得。

这对双翼快速地纵向展开，便将他二人包裹在其中。

“天使之翼，请记住你今日的挑衅。……总有一日，我会将你双翼的羽毛全部拔光。”他说着，身影已渐渐淡化，脚底生出暗红的法阵。

是传送！刘邦的传送能力，是由圣殿赋予，如今他已脱离光明座的供给，如何还能持有？难道光明座出了问题？孙膑脑中闪过无数的揣测，但他此时无暇细思，只是跺了跺脚，定神不思，忙忙去组织紧急会议的召开。

天堂福音被劫了。

「虚拟世界的版图总在扩张

你是铩羽而归的勇将

带着夜风的冰凉

利爪撕扯开我狡诈的伪装

你踏过泥沼 与草木洪荒

那时震彻的心脏

叫嚣着被征服也能同你站成一方」

◎

三.无上理想

“你必须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。”圆桌前，狮心王亚瑟怒目而视，孙膑却似乎浑不在意，耸了耸肩道，“即便我不说，刘邦亦会这样做。”

“你……”

“刘邦此人，不惧所爱隔山海，皆因山海亦可平。”身着轻柔白纱的女子温婉一笑，道，“狮心王当真以为，这段情场角逐只是刘邦的一厢情愿吗？”

“够了。”韩信冷喝一声，全场噤然，他眉头紧皱，道，“信始终相信天堂福音，此事亦非天使之翼乐见，当今之计，应是共议对策，以抗血族。”

“异域舞娘所言不无道理，而先前天堂福音对教廷特使的请求，无人不知。”犀利出言者正是圣殿四神使之鬼泣高渐离，话语中似带挖苦，“或许天堂福音其心亦是……”说到这里，他意味深长地止住了未完的话语，目光扫过在场众人，个中深意，不言而喻。

韩信强压怒火，此刻真想将圣殿掀个底朝天，本来是教廷这方貂蝉失言不假，鬼泣高渐离竟又挑起话头，岂可忍哉。况信可忍，良怎堪忍？思及此，韩信放缓了声音，讽道：“鬼泣言之有理，如是说来，刘邦得了天堂福音，必心满意足，怎会再打光明座之主意？教廷亦可将狮心王之军收回，正巧河清海晏，天下太平。”

“韩信你……！”

“稍安勿躁。”蜃楼王见话锋忽转，忙出声安抚，“望韩特使见谅，高渐离一时失言罢了。圣殿方面，海军大将周瑜已率人平定西南海乱，正日夜兼程赶回圣殿，与城邦共荣辱。韩特使切莫因一时之怒而不顾城邦大局，子休不胜感激。”

韩信闻言，却是挑眉道，“不妨。蜃楼王此言在理，信亦盼公瑾兄早日凯旋而归。”

“天堂福音被劫走，是城邦之难，更是城邦之辱。而今祛灾雪耻之法，惟有联合国境，方能安稳民心。”天祈者萧何此刻出言，将在场众人拉回正题，“不如便由我与韩特使、蜃楼王代圣堂教会，赴国境一谈。”

“可矣。”众人方息，遂深以为然。适时，只听得露娜又道，“联合国境，一来，究竟是为夺回天堂福音，抑或对抗血族？而来，一旦发兵，若能胜过血族，使天堂福音归来，届时，即便其性命无虞，也必遭非人对待……依刘邦之性格，自不消我多说。”

话音甫落，一片默然。

“那又如何，只要张良本心不改，天主教堂便不会弃他不顾，只是这份苦楚，他是避不开了。”炼金王言罢离席，空余一声长叹。

-

西北之地，国境城殿门外，萧何、庄周、韩信三人面面相觑都不知如何是好。圣堂教会此前的战争，全是国境主动来此联合，从不曾有人到过国境。来之前，他们也未尝想过此地竟是城门紧闭，无人迎客。

“可有人在此？”韩信冷了脸色，长枪已举起，似乎若是再无人应门，便要将这门摧毁个干净。然而门内之人似乎也很识相，不消一盏茶的功夫，便有人来开门。

前来开门的是一位金发绿裙的尖耳女子，朝他们三人略带歉意地笑笑，便引他们进了大殿。萧何跟在女子身后，心中甚疑，如今正是白日，这位尖耳女子敢在光下现身，必非血族，端详打扮，倒似起百年前覆灭的精灵一族。不过既是七百年前之事，也仅为传说罢了，毕竟那时尚无人迹至此，所留下的传说也只是由残破碑文上所知。相传精灵族为阻止本土兽族为恶外邦，故倾其之力对抗当时如日中天的兽族，结果是精灵族覆灭，兽族自此一蹶不振，直至血族卷土重来，这股势力方露出水面。

萧何心中已是算盘乱响，而其余两人也是各怀心思。直至进了大殿，苍穹之光正端坐在座上，看他们来了，便起身道，“三位远道而来，是籍失敬，敢问此行所为何事？”

“见过阁下，实不相瞒，昨日，血族余孽刘邦公然劫走我教堂之人——天堂福音张良，此事于城中已是沸沸扬扬，还望国境出手，一如百年前，一举歼灭血族。”萧何上前一步，有条不紊道。

项羽闻言，却是摇了摇头：“国境出手之原则与理由，无外乎有外来之人危害这片土地的安宁。如今，血族并未如当年一般夺取光明座，国境自然无干预的理由。”

“此乃未雨绸缪之策，血族不可能不打光明座的主意，若不加以提防，必酿大祸。”蜃楼王庄周整了整衣襟，哀叹道，“城邦之危，迫在眉睫。”

“虽然你们之言语一切皆有理可循，但……”项羽华锋一转，犹豫道，“但是早在两个时辰前，我已答应一位客卿的请求，必要时自会出手救他。”

-

“来者何人？”

“血族小小伯爵而已，名之刘邦。”

刘邦信步走来，微微笑道，“在下掠走了天堂福音之事，想必阁下早有耳闻，邦自知必会遭到圣堂教会的追杀，于是便求于国境。”

“劫走张良，却是为何？”

“爱。”刘邦不加掩饰，直言道，“小可心悦于他，阁下亦知圣堂教会之勾心斗角，虽说他一向不曾参与其中，但我仍怕他受到牵连。再者韩信对他过分关怀，我不喜欢，便要将他带走。我喜欢的人或事既在，自然是要珍惜当下，若是迟了，即便想弥补，便是不能亦不及了。”

项羽的神色竟出奇地缓和了下来，甚至噙了几分笑意，道，“你令我想起了已逝的爱人，倘若我能再活一次，必定像你所说的那般去做。只是可惜，生命终究只有一次。——我答应你了。”

项羽在那一刻意识到，这世上的每个人都有故事，不同的是，有的人的故事早已结束，有的人的故事才刚刚开始，项羽所能做的，便是圆满他人的故事。

刘邦说，我叛圣殿、赦血族，是为大义；抗教廷、劫张良，是为长情。

项羽叙罢，三人俱是无言，三种心思，一般无奈。韩信亦不愿令国境为难，便朝他的两位同僚叹道，“回去吧。”

“所以，张良所将蒙受的一切耻辱与欺侮，全仰仗你们口中的爱吗？”从先前起一直沉默的萧何按捺不住，一向温雅的他也终是忍无可忍，道，“你们可曾为他思量，他之意愿可有人征求？安令其为鱼肉哉？”

项羽不答，太息道：“两只刺猬既要相互拥抱，便免不得伤害对方。”

萧何默然。事实上，他深知刘邦已做好了背负千古骂名的准备，即便千人所唾，万夫所指。而张良在心中，早选择了同他一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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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子房。”愉悦上挑的尾音，在静谧的夜中稍显突兀。刘邦从背后接近张良，一改平素佻巧不羁本色，仿若一个孩童，轻笑道，“你仍不肯告诉我吗，你到韩信面前为我说情的理由。”

他在逼迫张良，想将二人之间那张薄薄的纸捅开。可惜张良其人太过倔强，他本不是会迎合别人的人。

“我已无可奉告，还请你放我回去。”

“同我在一起不好吗？”刘邦反问道，“你应当知晓，失去圣殿光明座的庇佑，我只能一辈子做黑夜里的恶鬼，不见天日。”

“但你的传送能力并没有消失。”张良平静的声音仍未有一丝起伏，“你在圣殿中动了手脚，良如何相信你。”

刘邦闻言，恣笑了两声，方敛了笑意，“不愧是天堂福音，其智慧岂是常人可比。你只是傻在太过信任我罢了。如今龙域已开，我之使命便已结束。张良，我是真心相待，你知晓我不常说假话，今次亦是。只要你一句话，我便可将血族王位传与他人，同你离开。”

“你始终不了解我心之所向。”张良神色如常，淡淡道，“那这一切的前提是什么？”

“你能对我说实话。我不是说你在撒谎，是希望你亲口对我说出。”

张良不想与他多逞口舌，便胡乱扯过被子，一头倒在床上，用棉被裹住了自己，不再接话了。

“张良！”刘邦喝了一声，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断了，他几乎暴跳起来，怒声道，“你说，为何你对所有人善良，独对我苛责。你可以宽恕，但你就是不愿面对我，原谅我——神亦不怜悯他可怜的信徒吗？是，我大开杀戒，我嗜血残暴，但你所信奉的神，在他的信徒浴血奋战时，他可曾垂怜？我同他一样，神在我亦在，你如何不能信我一次？”

“良对神之虔诚，告诉良不可信任一个易怒、嗜杀、工于心计的人。”张良在被子里闷闷道，“阿季，我不曾以为你有所改变，即便立场不同，我仍坚信你心境不改。是你令自己改变，是你过分菲薄自欺，是你将你我二人的前路破坏成一片举目皆非。”

“那我应当怎样做，子房，你告诉我。”

“做你自己，明白自己所求为何。”

刘邦用极轻的声音道，是你。

张良不再回话，室中陷入了一片静默，只余下浅浅的呼吸声。

刘邦望着他的背影，自嘲般笑了，又不自觉开始唸些琐碎的事情，如以前一般。

“国境答应协助血族了。”

“今日在国境我见到一个女人，应当是百里守约前日所说过的精灵公主，即兽族之敌。当年精灵王后羿已死，谁知她竟活着。”

“据说鬼泣高渐离是失了爱人后才会变得性格诡谲，早知在圣殿时便好好同他相处了。”

“子房。”他轻声唤道。

然而无人应答。

张良后来真的陷入了沉睡。他做了一个梦，梦里刘邦为屠圣堂教会，率兵北上，最终被韩信所伤，挣扎在死亡边缘，另一幕便是刘邦向天主教堂众人下跪。这画面令他难以安眠，于是他从噩梦中惊醒，睁开眼时，他从天窗处意识到现在正是深夜。

他颈上有几处被刘邦咬破了皮，但刘邦不曾吸食他的血液，或将他同化为血族。张良从床头的矮几上拿了药来涂抹，他那一向隐在镜片后的蓝眼睛终于适应了黑暗的环境，这时方才惊觉，刘邦伏在他的床边，已睡着了。

月光打在他淡金色的柔软发丝上，如金瀑挟着日华一同倾泻。他苍白的侧脸，竟更胜月光几分。睡着的他格外安静，褪去了平日的伪装与修饰，只是阖着眼，便给人以安心的魔力。

张良伸出了手，试图触碰他无温度的脸颊，正当指尖距他只一寸时，刘邦猛地睁开了眼，纯粹通透如红玛瑙般的眼瞳中透出狠戾的目光，叫人不寒而栗。

几乎是同时，他修长的五指已扣住张良的手腕，待看清了张良后，他的眼皮又耷拉下来，迷蒙地呢喃道：“我能和你一起吗？”

张良没有回答他，因为他知道，无论他说什么，刘邦都会如现在这样迷迷糊糊地爬上来，连带着将张良拽倒。

刘邦将头蹭进张良怀里，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跳。那声声心跳，跳得极快，昭示它的主人此刻的心情。

刘邦笑了，然后安然地闭上了眼睛，沉沉睡去。

「世上所有情绪于我都无关痛痒

只被你掌控的颤栗触碰

终没顶 将我裹挟进缚网

我竟期盼被吞食被你仔细品尝

唇舌擦过我带伤的肩膀

吻过我滚烫的胸膛」 

◎

四.天神垂泪

庄严堂皇的殿堂，伴着晨曦将阑，日已升起，从彩绘的方形玻璃窗上，洒落一地阳光。空空如也的王座上悬着一枚巨大的金色光球，那便是圣殿之源、城邦之源——光明座。

“兰陵王，你往哪儿去？”刘邦笑嘻嘻地拦住了一名戴着面具的男人，男人瞥了他一眼，道，“去做礼拜。你别误会，我仅仅是想藉此机会，一见大名鼎鼎的天堂福音。”

“天堂福音？这又是哪号人物？以前可不曾见你挂心除那女人以外的人，想必这天堂福音，定是个甚于花木兰的标致美人吧。”

“不是，是男人。”兰陵王轻笑着瞟了他一眼，方问道，“同行吗？忙里偷闲，亦是别有一般乐趣。”

“也可，我也想去看看教堂之人有如何魅力，竟魇住了你。”

然而，刘邦一切讥讽的念头在见到张良的那刻都烟消云散了。

他望着台上的人，纤长的睫毛低垂着，一只眼睛隐藏在金丝镶边圆框眼镜后，但他看到他的眼睛，如透彻明晰的蓝宝石，像雨后初晴的湛空。他的雪白的发丝在日光的照耀下泛着金黄，在他毫无瑕疵的脸上落下斑驳的影。

他用青葱般的手指在圣坛的水面点了一下，只一点，却感觉整个人都随水面的波纹一圈一圈漾开去了。他的眼神是刘邦所见过最纯粹而无杂念的，似乎整个人已被他摄住，匍匐在神的脚边，做他虔诚的信徒。

“你一直在盯着他看。”兰陵王无奈道，“有人注意到你了。”

刘邦撇了撇嘴，显出毫不在意的样子，随即笑道，“我想更近地看到他，他很好看……许是所谓的‘禁欲的美感’。”

“你这混混作风，难道想把他掳到床上去不成？”兰陵王皱了皱眉，“你大概并非他所感兴趣的类型。”

刘邦眨眼，得意地笑了笑，露出一贯的狡黠神色：“我虽然更希望他爬到我的床上来，不过似乎不可能，还是我将人掳来靠谱些吧。”说罢，他起身离席，甚至不曾回头。

出了中堂，刘邦又绕路到了后堂。每逢礼拜日，众人便都聚集在中堂了，刘邦便从后堂绕过去，躲在雕像后凝望着他的背影，心想，散场时众人从前堂而回，天堂福音必定从后堂离开，守在这里，端不得撞见他。遂躲在那之后，暗自窥探。

过了两刻不到，自后堂另一边传出另一个声音，“何人在此！”

刘邦一惊，露了行踪。只见那人马尾高束，便知是韩信。刘邦心中又疑又惊，疑的是教廷副使——适时他还是副使，而正使干将副使莫邪尚未亡故，干将死后，教廷再无正使——为何会在此，惊的是这次遇上了个硬茬。外人皆传教廷正特副三使当中，韩信行事利落高效，未来教廷必落入此人手中。后来有不轨之人暗算教廷，以干将、莫邪为人质威胁教廷，正当教廷上下手足措之时，韩信飞枪一杆。结束了两人性命，随即将贼人拿下，顺其自然作了特使，不过这俱是后话了。彼时的韩信，少年英姿，自然棘手。

“我……”

“何事吵闹。”自中堂处走来一个人，刘邦凝神一看，正是天堂福音不错。韩信缓和了脸色，盯着他的侧脸，道，“无事，只是有人在此处鬼鬼祟祟罢了，张良，你不必来的。”

张量上下打量着刘邦，刘邦也正看着张良，良久，他方道，“在下圣殿之光刘邦，今闻天堂福音盛名，特来一睹真容，无意冒犯。”

“如此。”张良了然，嘴角微微上挑，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，道，“既是圣殿之客，则乃良幸，何不相识之。”

刘邦笑了。

“一介庸人，不敢妄求同天堂福音真心相交。”

“圣殿之光说笑了。”张良向他伸出了一只手，“以诚待人，良此心不改。”

刘邦握住了那只手，曾在百人面前点开水波的那一只手，他又害怕起来，忧惧这样的日子不会长久，因为他最初答应同兰陵王去的理由，只是因为他需要接近教堂的那柄银刃。

只是邦此心不纯，必不能真心相交。刘邦始终不曾想得，原本初遇的设计与谋划，便注定了未来会是这样的歧路。彼时天真未自量，今朝蓦然大梦归。

但刘邦仍紧紧握住了那只手。

-

“这是何物？”

“一柄银刃。”

“何故取之？”

“恐封印陈旧，走了罪徒，故取之一观。”张良持着一把银亮的匕首，刘邦知晓那便是龙域之钥，银刃。

“阿季，你总盯着它做什么？”

刘邦此刻已是心乱如麻，顾不得搭腔，但仅毫秒间，他便做出了决定，用最平静的语气道：“这件物什，好生眼熟，前几日似乎见到过相似之物。难道如此重要的东西流出了圣堂教会？”张良闻言不疑有他，毕竟银刃事关重大，忙将其递与刘邦确认。刘邦持刀在手，手心已涔出了汗，他终于下定了决心，举起匕首，划破指尖。鲜血顺着凹槽蜿蜒而下时，四目相对，他看到了张良洞穿一切后极度失望的眼神，这一刻起，相交近百年的圣殿之光，不复存焉。

地底深处，终获自由的嗜血之门已被打开，那是多久远的恨意，穿过百年光阴重临今世，只余下黑暗所笼罩的阴霾。恶鬼的獠牙撕扯破裂侍卫的喉管，目光所及皆难幸免。刘邦的深红披风遮住了张良的视线，但遮不住痛彻心扉的哀鸿遍野，与肃杀的血腥之气。

一念天堂，一念地狱。此时的他本应狂喜与欣慰，但他的目光接触到张良无焦点的眼神时，他终究不忍。

“刘邦，你……”

“子房。”刘邦似乎没听到他略带怒气的喝声，依旧柔声问道，“你愿同我离开吗？离开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地方。”

张良一字一顿，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，“张子房无颜！”

刘邦难掩失望的神情，左手轻佻地勾起张良的下巴使其微微抬起，贴近他的脸侧，在他的嘴唇上烙下一个吻，以证明其是自己的所有物。

刘邦积蓄多年的爱意骤然暴露在阳光下，这使张良惊愕至极，一向冷静的他也不觉乱了阵脚，以至于忘了反抗。待他再度回过神来时，这场屠杀业已结束，刘邦同他的族人一齐消失了，空余一殿冷清。

-

刘邦猛然睁开了眼睛，他意识到他做了一场长长的梦，关于回忆的梦——他许久不曾做过梦了，许是这次睡得格外安稳吧。他的头仍靠在张良身前，斜了斜眼睛，觑见张良仍是睡着。刘邦笑了，不觉抬起头来，在他的嘴角处落下一个极轻的吻。

被他一吵，张良睁开了惺忪的睡眼，又闭上。刘邦将双手环在他腰上，在他耳边轻声说道，“我做了一个梦，很长很长的梦。”

“什么梦？”出人意料地，张良竟答话了。

“我梦到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，我本是冲着银刃去的，不觉便被你吸引了……还有，梦到我叛出圣殿的那天。我渐渐有些明白你的意思了，子房。但在我改变心意或你做出决定之前，我绝不放你离开。”

张良依旧没有睁开眼睛，说：“这场风波平定之前，良不曾奢望你能想通。”

“你以前并非如此逆来顺受。”

“皆因欺凌我的人不曾是你。”张良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，“天主教堂从来不崇尚武力，于是便总仰赖教廷和圣殿，若是当时韩信在，你亦无此机会。”

“你是在拿韩信压我吗？”刘邦脸上仍是笑着的，但任谁都听得出他话语中盈满的怒气，“我相比他，又差在哪儿了？”

“良绝无此意。韩信此人，从不将感情作为负担，必要时一刀斩断，若求而不得，他只是沉在心里，除非撬开他的嘴——亦不一定会说出口。他会顾及对方的感受。你太极端，得不到的，要么绑在身边，要么毁之殆尽，决不许让给他人。而他只想远远看着……”

“够了。”刘邦眼中的怒火几乎将空气燃了个干净，使他喘不过气来。他恶狠狠地盯着张良平静的面容，心中无名火无故升腾，道，“我会证明给你看，我绝不亚于你的神，亚于韩信！”

张良没有回话，此刻破晓将至了。

「你是梦中虚妄

你是无上理想

你是坠落时陡升的翅膀

你是剑上仅剩的锋芒

与我深夜荒野数过星光

你是海上滔天风浪

将我拽入漩涡中共航

你是我的 只是我的爱与恨同党」

◎

五.剑上锋芒

“今日带你来，乃是为了最终之战，孤注一掷。”是夜，刘邦站在圣殿前殿的屋顶上，眺望着远方的地平线，在圣殿周围，他的全部兵力已整装待发。张良穿着红袍，坐在屋顶的红砖白瓦上，冷风瑟瑟，吹乱他的白发。他凝视着刘邦的侧脸，道，“你答应他们，若给了你们土地，便不开战。”

“我只是说要放过教廷，可没说要放过圣殿。”刘邦只是邪戾一笑，嘴角的弧度不带丝毫情感，“我无十分的把握，但有万全的准备，若我死了，依言放你自由。”

“岂作戏言，不得胡闹。”张良面露愠色，失了平日温雅仪态。其实除了床第之间，刘邦从不曾见过他生气，但他知道张良这一次是真的生气了。不知为何，刘邦心中甚至有些许得意。

然而，心如利剑者，前路尽断亦不能敛其芒；心如匪石者，后路皆阻亦不能撼其意。

“你疯了。”

“我早疯了，你难道不知，你自然不知。”刘邦的眼底露出几近狂热的快意，他低低地笑起来，使人不寒而栗，“要么韩信死，要么神死，要么我死。一个是国士无双，一个是梦中虚妄。刘季与有荣焉，哈。”

张良裹紧了衣服，不再多说什么。刘邦将暗色披风从战袍上解下，俯下身为张良披上，黑红相映的披风与那位散发着淡淡金芒的人却是不衬，显得格格不入。

“困了便睡，应不会太冷。”

“你去吧。”张良坐了下来，居高临下，圣殿之景一览无遗。

这时又有一人循路而上，向刘邦致意，报告道，“伯爵，诸事皆备，吕布请战。”

来人一身流光紫铠，面容几乎已被战甲包围了，料是昔日血族第一勇将，天魔缭乱吕布。刘邦允令，吕布朝张良投来一瞬目光，不做停留，随即纵身跃下，稳当落地，他手中方天画戟朝天一指，三军齐发。

方天画戟势如猛虎，顿时破开圣殿大门，惊得圣殿灯火齐明，皆来问讯，便知是血族来袭。圣殿果不负盛名，血族正破前殿之时，圣殿军队便整装而出，与其交战。此次战役，主要由天魔缭乱吕布领兵，千年之狐李白与兽族绝影神枪百里守约、百里玄策做副手，分别负责前中后三殿。此刻百里玄策已带了兽族，从后殿杀入，百里守约带人分左右两翼夹击中殿，势不可当。

刘邦满意地望着这一切，他抬起用手做了一个开枪的手势，空中那只拍着翅膀的信鸽便急坠了下来，落到地面上，溅开一片血花。

张良骇然，因为他认得这是操控重力的能力——是蜃楼王的能力。

他望着刘邦，如临深渊，如履薄冰，如堕五里雾中。

兰陵王望见了那只坠下的信鸽，他想，圣殿完了。花木兰与他背靠着背，将他二人包围在其中的，是已虎视眈眈的血族大军。前殿守卫损伤惨重，四神使之中，高渐离守后殿，兰陵王与花木兰首守前殿，中殿则由蜃楼王与元老会镇守光明座。然而，如今他们向教廷求救的一切方式，皆被那个男人阻断了。

曾经的圣殿之光刘邦，他的战友。

兰陵王几乎拿不稳手中的武器，但在面具遮掩下的嘴角仍是微微上扬。终于能同她在一起了。

吕布迈着从容的步伐在他们二人面前踱来踱去，忽而笑道：“伯爵命我为他昔日旧友劝降，然而我以为俱是无用功。奉先所言可有不对？”

“不差。”花木兰将目光投向兰陵王，第一次柔声唤了他的名字，“高长恭，来世神会将我们流放吗？”

“不会的，即便会，我亦同你而往。”这是他的最后一句话，因为这之后，李白的长剑横过，已洞穿了两人的身体。

“一起去问上帝吧。”他的狐耳抖了抖，然后静静地掏出手帕，擦拭着沾满剑身的血迹。

圣殿四神使，如今只余一。然而前殿所发生的一切，高渐离并不知晓，他只是默念着那个已逝去的，拥有致命风华的女人的名字，琴弦便威力更甚。

“何必呢。”玄策一笑，露出两颗尖利的虎牙，手中长镰已至。高渐离信手拨弦，将意图上前扑咬的兽族之人震开，气劲迸出，与玄策的红镰相抵，擦出火花。

“毛头小子罢了。”高渐离烟紫长发一甩，乐弦已出，音波直击百里玄策面门。百里玄策挥镰疾旋，被震退数步。然而就在此时，高渐离却感背后杀机将至，急忙转身御敌。但他只见胸口处映了一个荧红的光点——是百里守约的枪。

枪响之后，一发子弹没入血肉，他带着极其平静的神情倒了下去。他为圣殿浴血多年，甚至失去了最爱的女人。那一刻，他已无爱恨，只是庆幸自己终于解脱了。

前后两殿兵力悬殊，守殿神使已死，大军直逼中殿。

刘邦身法一动，脚下光圈已出，不过片刻便移至圣殿中。他看着中殿众人与中殿中央的光明座，笑道，“竟以这样的方式再回到这里，蜃楼王，近来可安好？”

庄周碎发纷乱，脸上的表情教人看不清，道，“你怎忍心戕害同袍？”

“我要的不过是光明座，你们双手奉上便罢了。”刘邦笑得依旧张狂，“你知道吗，我从不……”

“不做无法实现的梦。”厮杀声忽起，一个熟悉低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。靴跟踩在石阶上发出阵阵清响，听得刘邦脸色骤变。

来人正是教廷特使，韩信。

“韩重言，你为何在此？”

“为何不关怀下我呢，老友？”男人鬼魅般的声线几乎挠人心底，从韩信身后走出一个黑发如瀑的男人，鹅黄西装外套着素白无袖背心，雪白的外衣披在身后，两手抱臂，缓缓而来。

海军大将，周瑜！

谁也料不到他会在今日回来，刘邦乱了阵脚，恶狠狠地盯着韩信。韩信意外地轻笑了一声，道，“你以为是谁告诉我的呢？”

“张、良！”刘邦每发出一个音节都只觉怒火攻心，骨节嘎嘎作响，攥紧的拳头不曾放下。原以为在教廷察觉前可以一举拿下光明座，故倾巢而出，如今若仅是教廷上，尚可与之一战，谁料周瑜奇兵又至，令刘邦心寒。

韩信并没否认，只是玩味地打量刘邦的脸色，道，“你终于是鬼迷心窍了一次。”

“我不会就此屈服。”刘邦瞪大了眼睛，那声音竟像是来自地狱的怒吼，“杀了他！”

话音未落，他身后的千年之狐李白身形一晃，已如冷锋忽出，杀向韩信。

韩信长枪起手，不避不闪，双兵交接，震声清脆。李白举剑便刺，韩信抬枪欲迎。岂料此时，韩信锁骨处却忽然传来一阵疼痛，双手顿时失去了持此千斤神兵的力气，竟跌坐在地。

庄周！虽是陡生奇变，但几乎同时，韩信意识到了一切，正是那枚印记通过光明座的力量，封了他的琵琶骨，能令习武之人武功尽失，这样的杀局，惟有他能布。想不到蜃楼王庄周竟是血族安插在圣殿中百年来的暗子，局势瞬间逆转。见韩信无力再战，李白一剑刺穿了他的肩头，收剑入鞘，擒下韩信。

刘邦笑望众人，道，“擒贼先擒王，如今韩信在我手，何人敢造次？”

“子房不才，却是要造次了。”中殿正门处，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，臂上搭着一条黑红色的披风，镜片后的眼瞳映出刘邦怒不可遏的面容，犹自沉静道，“你放了他，我一切皆答应你。”

“你？张良，你究竟有何资格？你一次次拒绝我，一次次破坏我的计划，如今你又要为了韩信，再触怒我一次，令我的计划前功尽弃吗？”

“阁下仍是不明白吗？”异域舞娘终究女子温柔心性，忍不住出言，“世上哪有两全的美事呢？你们既站在对立面，权力与爱情岂可兼得？他不过在等你做出选择罢了。”

韩信闻言，冷声道，“他无法抉择，我来助他，带着他的权力美梦，轰轰烈烈地死去吧。”

众人听了，皆不解他话中之意。韩信活动了一下关节，从冰冷的地面上缓缓站了起来，无谓被压制的双肩，自信笑道，“你千算万算，终于是棋差一著。你也许不知我从光明座处得来的能力，便是控制光明座的向外输出，这意味着你的传送与失重能力亦无效了。你逃不掉了。”变故陡生，韩信尖枪直起，惊得李白后退一步，与其拉开距离。即便他已受伤，仍不减风采丝毫。周瑜见状，命人迅速拿下庄周。庄周不善武力，急急躲至一旁。

此时一声枪响，子弹擦着吕布的耳畔，在即将打中其身后之人的刹那，却冻结成冰。吕布登时退避，方看清来人。

再熟悉不过。

白执事赵云，精灵公主王昭君，龙域领主铠。

方才许是国境众人欲偷袭，被远处的百里守约反击，而子弹却被王昭君以冰雪之力冰封，逃过一劫。

这三人皆是国境先锋，自然参加过当年那场战役，赵云同他已是旧敌。而王昭君是兽族之敌，龙域领主铠更是全血族之敌。他瞟向李白，李白神色亦已变，眼中所余，只有无边恨意。

看来国境已得知消息了，如今血族三面受敌，韩信又与李白缠斗，吕布正出神时，一弯红刃已横至眼前，竟是绯红之刃露娜。刚刚那一枪之发，百里守约分明活着，那玄策……

“你的对手是我！”正当吕布被围攻时，一名红发的兽族少年长镰格挡，将露娜带出了战圈。刘邦心知大势已去，这一战不为胜，只为荣。

刘邦感受到韩信冷冽的目光，几乎将他后背扎了个洞出来。他清楚地知道，百里守约迟迟未再开枪，必定是为人所杀，而那人十有八九便是刚赴战场的露娜。他心知国境言出必行，定不会对自己下杀手，但……

他环顾四周，视若无物，只有张良站在他面前，手里正拿着他的披风。“我错了。”他近乎失言，苦笑道，“我本不必如此的，但人性本贪，是我的野心太甚。”

“杀了那么多人，方才使你清醒吗？”张良的脸上仍是毫无表情，“你真正后悔了吗，阿季。”

“后悔了。”刘邦笑着，韩信的长枪已自背后袭来，刘邦不躲，只是挂着笑，于是枪尖轻而易举地贯穿了他的胸膛，“邦恶贯满盈，坏事做尽……”

“虽不曾改，但亦无惧…”

“我深知，你总会在我身边。”

“是这样否，子房。”

张良恍了恍神，刘邦似乎失去了全部的气力，再支撑不住身体，朝他倒了过去。张良任刘邦的靠在他的怀抱中，从刘邦被洞穿的胸口出淌出的温热鲜血染透了他的红袍，他将刘邦的披风展开，重新为他披上、系好。

“你既明了，则可保一方平安了。”即便此时的刘邦已听不到任何话语，张良依旧喃喃道，“预知到即将降临的风暴，无人能置身事外，如今尘埃落定，你我自当归去了。”

他将刘邦移至背上，背着他缓缓离开。他一步步迈出，有人一个个倒下。他看到相拥而亡的隐刃兰陵王和剑舞者花木兰，负枪倒在血泊中的绝影神枪百里守约，释然含笑如眠的鬼泣高渐离，奄奄一息的中殿众人。这一路，尽是血污与白骨。

他侧过脸，不去听远方的喧嚣，脸颊摩挲着刘邦染血的发丝，轻声道：“良心悦你。”

他再回过头，韩信不知何时竟已出现在他面前，持枪而立，一如无数个当年，问他道：“张良，你欲之何处？”

“寻苍穹之光。”张良顿了顿，又道，“你将这条金十字替我解下吧，今后应是用不上了。”

“此言何意？你要离开圣堂教会？”韩信叹了口气，俯身过来，将他项上，指尖有意无意地掠过他颈子上的伤口，“你若回来，我必再亲手同你戴上。”

张良轻道了声谢，便慢步离去了。韩信目送着他们一步步远离的背影消失在地平线处，旭日将升。

-

他们踏着无边的黑暗离去了，留下满城和煦日光，只剩韩信伫立在原地守望着，他只是望着，风一吹，双颊冰凉。

从空中下落的时光是这样绵长，能缱绻人的眉眼，遗落在不知是谁的指尖。它镌刻了四方国境，将那之上的人，拥立为王。

一生追随者，必同其流浪。

「我亦曾自我厌恶跌进深谷空港

不屑去信爱可以依傍

还好你 有足够温柔与倔强

留待着时间为我圈刻国境四方

我也有野心昭昭 叫喊痴狂

等你领我餐风饮浪」

◎

番外一 恢弘诗章

萧何不曾想过会再见到刘邦，刘邦夺光明座的次日，教堂才得了消息，他们知道自此便失去了天堂福音。

通往国境之路名为天关，他们三人当时凭着庄周失重的能力方才平安到达，张良带着刘邦，如何上得了天关？但张良确实上去了，不仅如此，他在刘邦昏迷之时，还曾放血给他作食物，于是在项羽的施救之下，刘邦仍是没有丢掉性命。

刘邦说，他醒来时，月光洒在张良的白发上，他伏在床边沉沉睡着，令刘邦想起了某一个夜晚。他说这话时，是萧何不曾见过的温柔神色。——于是萧何更加确信，张良回不来了。

“我想让张良再恢复天堂福音的身份。”刘邦却道，“我知道海军大将如今暂掌圣殿，亦想向他求得光明座之力，庇佑血族。相应地，邦一力担保血族不再为恶。”

按教堂的规矩，无论何种的请求，皆要受十字圣火焚身之苦，方得答允。至于刘邦是怎样挨过的，萧何不甚清楚，此类情况，一向是扁鹊去处理的，但那时刘邦的情形，若是给韩信看到，也许他会乐得在教堂的大门上戳几个洞。

圣火加身，刘邦衣物不曾有半分损伤，但皮肤已是面目全非，最终又要教堂派人为他送药。他说他是背着张良来的，在养好伤之前，他打死也不能回去。

萧何又差人将周瑜请了过来，周瑜一见刘邦，骇了一跳，确实伤痕累累，斑斑驳驳。周瑜着实无拒绝的理由，便许给他光明座之力。

“圣殿四神使之位皆空，是邦之过。”刘邦不曾想过这个被他背叛过的地方仍愿爽快施以援手，心中不由自责。然而周瑜却只是淡然一笑，道，“过往之事，无须再提，你且放心，四神使已有人填补空缺。”

“不知乃是何方英才？”

“自然是吕布、李白、守约、玄策四名英才耳。”

刘邦一时无言，为刚刚自己的歉疚感到无奈，道，“百里守约不是已死吗？”

“重伤而已，谁知他命这样大呢。我对玄策说，你们效忠于圣殿，我便请炼金王施救，他们便答应了，真是兄弟情深啊……”

刘邦又开始怀念庄周了，但他似乎已被国境之人格杀，因为那只大鲲几次想要闯进国境的冰棺殿中，无果。冰棺殿中，封存着诸多智者勇士之尸身，其中亦包括他的同袍们——兰陵王、花木兰、高渐离，以及两名名为荆轲的人。

“子房他仍在国境吗？”

“萧何已派信候他来了，想必不日便要到来。”周瑜淡淡道，“你们离开的那天，教廷一切善后事宜，皆是露娜一人担下。她一介女子，着实令人钦佩。韩信他说是要去送别张良，却到了天已明时才回来。他接受了教堂法案，条件是留下天堂福音一职，待他回来。”

周瑜说到这里，却是苦笑，道，“我在海上的时日虽久，但也深知他本不是这样的人。如今东南海乱又起，我代掌圣殿如斯时日，复又要启程，而圣殿不可无执事之人……”

“故，我封你为‘圣殿之光’，以掌圣殿。虽然你是城邦祸害，其罪当诛，但是念在你弃恶从善，有张良在，想必没那个胆子为恶，再加上圣殿又雇佣了你的四位手下，亦算功过相抵，如是可好？”

刘邦下意识地伸出舌头轻舔自己的獠牙，犹豫道：“可我仍要进食……”

“那你当年在圣殿里是如何度过？”

“光明座维系之人，自辟谷耳。”

周瑜无奈，叹气道：“光明座的调度权也予你，再做不好，便让教堂把你烧死。依你之能，料不必至此。”

“敬谢不敏。”

周瑜权作没听到，只默认他答应了，嘀咕道，“那煞神又来了。”

说话间，韩信已推门而入，手中持了璨璨的，正是那条金十字。韩信如常，长枪在手，周瑜避恐不及，见他来了，便辞别而去。

“给。”韩信手一扬，空中划过一道金芒，落到刘邦眼前，“转述张良，待他归来之日，重言无能亲为，便由你代劳吧。”刘邦倚在床头，只是笑道，“你竟是真的钟情于他。”

“是又如何，不是又如何。这答案，如今还重要否？”

“果然一切皆不重要了。多谢。”

韩信不知他是替张良，或是为他自己所谢，他只是同他的长枪一起，缓缓缓缓地离去。枪尖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，夕烧的余晖辉映着，他暗金色的的高挑马尾都被覆上了一层淡淡的暖色。他拎着那柄伴他浴血杀敌多年的枪，消失在了拐角处。

只是独自缅怀罢了，他仍是不败的教廷特使。

-

“你来了。”刘邦弯了唇角，挑出一个向上的弧度，笑道，“你看，我随随便便就说服了这群人。”

张良伸出手指，静静戳了一下他的胸膛，登时见他疼得呲牙咧嘴，牵动伤口。

张良淡淡道，“演技拙劣，有待加强。你所经历之事，萧何具告之。”刘邦见瞒他不住，只是赔笑，忽如想起什么似的，从怀里拿出那条金十字链，为他系在颈子上。张良看到金十字，当下便明了，却不曾表露出来。

“韩信不来？”

“也许。若你想见他，我便去请。”

“不必。只是没他，便觉遗憾。”张良扶了扶眼镜，道，“世间岂无憾事哉。”

“我已无憾。”刘邦笑着拉过张良的手，踏上教堂的前阶，“我们走吧，众人已在候着了。”

“嗯。”

张良轻轻地反握住他的手。

「你是恢弘诗章 你是星辉晴朗

你是海啸中鲸鱼的脊梁

你是夜色将至时微光

让人甘愿披荆斩棘前往

你是想拥抱的力量

呼吸声缠绕着颤动心脏

你是我的 是我一生只一次的跌宕」

◎

番外二 莺飞草长

“刘邦往哪儿去了？”

“今日是他三位同袍的忌日。”张良从书中抬起头来，注视着露娜，“你的兄长来找过你一次，我推说不在，你总在教堂躲着，也躲不了一世。

露娜长叹道，“你们一个两个总这么说，只有玄策还算明白我。”

“你险些杀了他，他怎样不懂。话又说回来，他也是一向个忤逆兄长的人。”张良放下手中的书，理了理额前杂乱的发，“你同铠争执吵架，才入教廷，而今双方安稳，也当言和。不如我去替你去国境走一遭。”

“随你，总而言之，我绝对不去见他。”

刘邦倚在冰棺旁，斟了四盅酒，一盅自饮，不禁笑道，“早知会落得如此下场，邦定不会如此。”他想起许多过往尘事，那年花木兰初入圣殿，说是代父而来，问其缘故，原来其父是圣殿十二座元老之一，年迈染病，故令女入圣殿效劳。

适时，她是圣殿的第二位女性，另一位便是致命风华荆轲。她是高渐离旧友之妹，为了复仇而继承了兄长之名。她行事总是干净利落，正值圣殿四神使参选，人人皆认为必有荆轲一席之地。

那个时候，刘邦尚未遇见张良，但他每夜都会听到高渐离的琴声，他知道那是两个孤苦灵魂的相依。

庄周对他说，荆轲是一位不幸却顽强的女性，在命运面前谁都无法小看她。

刘邦说，我不敢看扁她，我未必敌得过这个女人。

庄周笑了。

-

“你为何总戴着面具？”那是花木兰第一次同兰陵王讲话，“你的名字是什么？——兰陵王，这不像个名字。”

“高长恭。”兰陵王告诉了她自己的名字，但未回答他的第一个问题，反问道，“令堂曾同你说过四神使之事吗？”

“自然，他平生心愿，便是希望我选入神使。”花木兰将背上的双剑取了下来，边摩挲边道，“他说这对剑是为保护心爱之人。这不是剑者的共识吗？然而如今父亲病危，我的剑却无任何作用。”

“这倒不难。”兰陵王笑道，“你可以去寻天主教堂的炼金王扁鹊，他另一号为善恶怪医，你去寻他，一定不错。我托蜃楼王放你出行。”

“扁鹊，真正奇怪的名字。”

“秦越人，他的名字。”

而好景不长。

圣殿的变故是在那一天发生的。

城郊外东北十里之处兴起了异端教徒，他们蛊惑人心，对外打着淘金的名义，事实上却是故布疑阵。教堂无法，只得求助于圣殿。圣殿便派了刘邦、高渐离、荆轲三人出任此次任务，随说荆轲性情孤冷，与刘邦也是渐渐熟络起来，三人配合日益默契。终于，即将打入敌人内部之时，谁知一夜竟被人告密，贼首要将三人就地格杀。

正当刘邦手足无措之际，荆轲手持双刃挡在他们面前，道，“你带着高渐离速速离开，这些虾兵蟹将我自会解决。”刘邦自然相信荆轲，毕竟这里所存的只是此教的部分势力，高渐离却是不放心，荆轲怒目，他方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去。

“阿轲，你要好好活着。”

然而直至天光乍破，荆轲仍没有回来，高渐离执意要寻，刘邦劝不住，只得陪他同去。然而他们再回故地之时，那里是一片废墟。他看到了荆轲的双刃，已被灼烧得面目全非。

刘邦彻悟，对方放了火弩，为的是同归于尽。他望着高渐离的背影，久久无言。

-

圣殿的四神使已选出了。

圣殿之光刘邦、鬼泣高渐离、隐刃兰陵王、剑舞者花木兰。然而那天高渐离没来，他去拜祭了荆轲的衣冠冢。花木兰亦没来，她去天主教堂求见炼金王。一时间只剩下刘邦与兰陵王两人，两厢对望，皆是苦笑一声。

“我总觉得她很特别。”兰陵王道。

“谁，花木兰？”刘邦笑了起来，说，“她还没特别到你会为她摘下面具。”

“会摘下面具的，在我死以后。”兰陵王皱了皱眉，他似乎并不喜欢别人谈论他的面具，接着说道，“她是个很要强的人——虽然荆轲也是，但跟她不一样，偶尔令人感觉亲近，偶尔又疏远。”兰陵王很奇怪，他的心思里似乎不存在爱这种情感。

刘邦邦真的笑了，笑得很放肆，他说，“承认吧，不就是一见钟情吗。”一见钟情而已，谁不是呢。

兰陵王也跟着笑了，虽然戴着面具，无人看得见他的面容。

后来刘邦听吕布说，兰陵王在死之前，静静地凝视着花木兰，吐出了三个字。

说的是……

-

“你喝酒了。”张良的声音渐渐近了，直至他暗红的长袍出现在刘邦的眼前。

“一点而已，不到醉的程度。”他站起身，拂了拂凌乱的金发，“要去哪里？”

“为凯和露娜的事，他们还没有和好。”

“我们同去。”刘邦拉着张良出了殿门，他回头的一刹那，分明地看到花木兰的棺里，放着一副熟悉的面具。

「也看过人情聚散莺飞草长

爱如同春日将化的霜

看似温暖却近消亡

苟延残喘抓住我盲目眼光

那时天真且从来不自量

追随着想象流浪

以为青春里所有都比一生要绵长」

◎

番外三 结冰汪洋

韩信在圣纪1年结识了张良，彼时，他还是一个在平民窟里的毛头小子，血族的侵扰和纷飞的战火都不曾将他的生命夺走。他只是站着，将脊背挺得笔直。

贫民窟早在城邦建立的两年后就没有了，韩信脸唯一的家也失去了。他经过天主教堂的时候，正在做拜的一个男孩将手中的一个面包递给了他。那时他已三天未进食了。

“韩信。”他说，“我的名字，或者你可以喊我韩重言。”

他说他要坐上教廷三使的位置，随便哪一个都行。张良问他为什么，他只是说，那便可以保护自己，保护他人。

张良那时候还小，只是哦了一声，然后抓住他的衣摆，问道，“那你会保护我吗？”

韩信迟疑了一下，然后小心翼翼道，“会的，如果我有一个面包一定分你一半。”

圣纪13年，韩信凭着一杆长枪，在诸多武者中脱颖而出，成为教廷副使。人人赞他智勇双全，不会再在过路时匆匆地路过他的身边，在他落魄时乞予白眼。

他对张良说，“你愿同我到教廷共事吗？”

张良思索良久，平静道，不愿。

圣纪15年，张良荣封天堂福音，韩信特意推去诸多事务，为他镇场。谁料，反而促成了张良与刘邦的相遇。同年，韩信在一次叛乱中当机立断，连杀干将莫邪，一举擒拿贼人，以绝后患。虽然这种做法遭到许多人诟病，但毕竟韩信功不可没，有人推他做正使，他最终只做了特使。

他说，干将之后再无正使。事实上，他自己心里清楚，这个位置是为了留给他心底的那个人的。

他不说，那个人便故作不知。

他本不该变成这个样子的，他每想起这些，便心乱如麻。

韩信意识到他与张良已回不到过去了，正如那日，他目送着张良背着刘邦缓缓离去。曾给自己无限动力、为之拼搏的那个人离去了，不尝施舍一个眼神给自己。但这没有什么不公，张良并没有逼着韩信喜欢自己。说白了，是他一厢情愿——一个被用滥的词。

韩信的眼泪流下来，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，更看不到自己此时怅然若失的神情。

再看不见了。

他几乎从不矫情，但眼泪终究是止不住，他苦笑，却无可奈何。

他只是静静地，静静地守望着。

有那么一次，仅一次，他喝醉了。他对露娜说，你去叫张良过来。露娜愕然，道，“这个时间想必是睡了，不如改日再叫吧。”韩信听了只沉默着，忽而又嚷道：“他去见刘邦了，他又见刘邦。”

露娜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，无奈只得派人去请天堂福音。不过片刻，张良便急急赶来了。此时的韩信不发一言，正用枪在墙上打洞，见他来了，竟摔下长枪，将他抱了个满怀。

张良呆立原地，任他抱着，良久，他方才在韩信耳边说了一句，“多谢你。”

韩信忽然醒酒了，他说，你走吧。

韩信收回了目光，不知为什么又想起了这些事，令他无奈。出神间，他不觉走到了教堂。原来无事，便进去了。

教堂四下无人，张良倚在藤椅上，窝在里面看书，穿的是金白相间的一衫长袍，见他来了，将眼镜摘下，笑道，“有失远迎，请坐。”

“在读什么？”

“一本颇有趣的书。”张良合上书，递给了他。那极其熟悉的动作，令韩信一阵目眩，几乎以为回到了90年前，胸中一阵憋闷。

他知道，再不说便来不及了，于是他没有接那本书，而是笑道，“有一事，重言以为今日说出，才是无憾。”

“几近百年，此心不改。”

“张良，信心悦你。”

张良怔住。

「蛊惑我走烈火焠烧天堂

再坠入结冰汪洋

让我记住你给的痛的模样

再不遗忘」